《西書東藏:中國文化名家的外文藏書》/劉錚/上海文藝出版社/2024年8月
《西書東藏:中國文化名家的外文藏書》是劉錚的書話集。喜歡讀書的人,多半都愛寫點書話。這種文本不算特別,寫的人很多。但是,此書有它的特別之處。
這本書的副標題叫“中國文化名家的外文藏書”。它記述了中國現(xiàn)代37位著名學者、作家、文化人曾經讀過、收藏過的西文書,而這些書后來都成為劉錚的收藏。書話雖多,這樣主題的書籍以前卻是沒有過的。這部作品甚至可以說填補了我國閱讀史研究的空白。
首先,作者要有足夠數(shù)量的藏書。很多讀者可能不知道劉錚是誰,但知道有位知名的書評人、藏書家,叫喬納森的,喬納森就是劉錚的筆名、網名。劉錚的本職工作是《南方都市報》編輯,負責讀書版多年,對新書的點評銳利通透,眼光獨到。他藏書數(shù)萬冊,尤其喜歡收集近、現(xiàn)代名人的私藏,還喜歡購買外文原版書籍。
其次,作者要懂西文,全面了解原著作者。劉錚學識淵博,向來為人稱道。他熟諳英文、法文、日文,還通曉德語、意大利語和拉丁語等語言。他的外語水平非常高,讀過很多外文原著,喬納森從前就是以對各種譯著的翻譯水準“挑刺”而揚名的。
再次,作者要了解這些外文藏書的原主人,即書中提及的各位中國文化名家的事跡,我們熟悉的比如梁漱溟、徐志摩、錢鐘書、蕭乾、夏志清等人。汪榮寶、毛子水、張申府、沈寶基等人,恐怕普通讀者就很少有人知道了。
搜集這些中國文化名家的藏書,關鍵在于懂得辨別真?zhèn)?,能從魚龍混雜的“爛書”中火眼金睛地挑出那些有價值的。怎樣做到這一點呢?還是得讀書多,積淀多,要熟悉這些名家的印章、字跡、別號、簽名樣式,包括擅長冶印的文士們的風格,還有從日記、信札、口述、回憶錄等文本中得知的名家生平事跡,加以對照。
比如,劉錚知道“顏退省堂”是顏惠慶家族的藏書印,“文思安安室”是毛子水的齋號,而“吳學淑印”是吳宓長女之印,再翻檢內文,繼而發(fā)現(xiàn)這些眉批、旁注都是吳宓留下的閱讀痕跡。舊書之于新書,最大的區(qū)別就是舊書中留下的這些痕跡,只要有心勘察、認真追索,就會逐漸明晰前面的閱讀者是怎樣對待這本書以及書中內容的。這正是劉錚孜孜不倦搜集這些藏書的目的所在,他希望發(fā)掘書背后的故事以及書中體現(xiàn)的文化意味。
比如,劉錚購德文版《雅各布·格林傳》一書,由購書者在扉頁留下的時間、地點等信息判斷是姚從吾所藏。該書作者威廉·舍雷爾是德國著名語言學家、文學史家。姚從吾于20世紀20年代、30年代留學德國近12年,回國后受聘為北京大學歷史系教授,后來又成為系主任。在大學里,姚從吾主要講授源自西洋的歷史學方法和蒙元史。劉錚細致地梳理了威廉·舍雷爾和姚從吾的學術生涯,這篇文章實質上呈現(xiàn)了中國現(xiàn)代史學發(fā)展的一種歷程。
比如,劉錚購得一部英文精裝本《現(xiàn)代史》,海斯與穆恩合著。書中貼有一張毛筆所寫的便箋,書法漂亮,原來此書是語言學家張世祿從東方圖書館借得,適逢東方圖書館為日軍炮火焚毀,這部《現(xiàn)代史》因外借而幸免于難,此后陪伴張世祿穿越火線、攜帶身邊多年后重新歸還圖書館。這樣一段歷史的見證,是無價的瑰寶,永遠的紀念。
寫作此書,難度非常大,極其考驗作者的讀書本事。讀書,確實是需要本事的。怎樣建立自己的閱讀體系呢?劉錚作出了示范。這本書寫得順暢自如,毫無炫耀夸贊或煽情賣弄的姿態(tài)。劉錚說自己受惠于這些書,所以,他想要報答,想要回報自己對這個世界的虧欠。真正的讀書人,都是謙卑的,這是讀書的學問,也是人生的學問。
這本書給我靜水流深的感覺。從書的寫作者到一代一代的藏書者,從一本本舊書、一個個人物的故事里,感受時代的變遷和歲月的流轉,這是所有愛書人寫給世界的雋語。